第40章 走江湖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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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魏檗去了一趟棋墩山,前朝辇道旁的杨柳依依,山花烂漫。

    陆神秘密离开天都峰道场,跨洲重返中土。

    又有个背剑的年轻道士,大驾光临披云山。

    遥见大山,苍翠夹道,白云缭绕如法衣,道士见了,暗自点头,难怪能够抬升为一洲北岳。

    魏檗敏锐察觉到对方神异,很快确定了道士的身份,大为讶异,魏檗亲自去披云山迎接,打了个稽首礼,“北岳魏檗拜见天师。”

    龙虎山当代天师赵天籁还礼道:“叨扰神君了。”

    魏檗问道:“天师此行,可是有要事在身?果真如此,魏檗可以代为传话给落魄山或是大骊宋氏。”

    上次涉足宝瓶洲,还是这位天师亲自出手,将那个白帝城柳赤诚镇压。

    最终还是崔国师动了手脚,暗不见天日长达千年光阴的柳赤诚,才得以侥幸破开那座大阵。

    赵天籁摇头道:“无事,就是随便走走看看。魏神君不必款待。”

    昨夜得知蛮荒那边要打擂台,赵天籁就与天师府嘱咐过相关事宜,火速下山了。

    只是出山不久,就又得知那边情况有变,赵天籁总不好立即返回龙虎山,就干脆来到宝瓶洲,当是故地重游一番。

    而事宜之一,就是如果他无法返回龙虎山,将会由谁接任天师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赵天籁也坦言自己此次下山随身携带的天师剑和法印,未必能够送回天师府。

    魏檗笑道:“我是肯定要陪同天师游览披云山的,能够跟天师多聊一句都是赚,可以沾沾仙气。”

    赵天籁自然也是飘逸洒脱之辈,“那贫道就多沾沾神气。”

    山外夏日炎炎,山中气候清凉,披云山上建有一座林鹿书院的缘故,逐渐成为了许多文人雅士的避暑胜地。

    魏檗说自己得厚颜与天师讨要一幅墨宝,用以崖刻榜书。

    赵天籁爽快答应下来,只是问道:“神君何必舍近求远?”

    披云山与落魄山是近邻,陈平安又曾手治百剑仙印谱和皕剑仙印谱。

    魏檗笑道:“陈平安只敢自诩为鉴赏大家,文人的诗书画印,他只与刻印沾点边。”

    赵天籁说道:“过谦了。隐官在城头所刻萍字,剑气纵横,筋骨雄健,绝非俗手。”

    魏檗不知如何作答,心想这也没走到落魄山啊。

    赵天籁只是实话实说,毕竟不熟悉披云、落魄两山的风俗,哪里能想到这尊夜游神君的“心虚”。

    都习惯说官场攀升或是爬升,攀是说升官之难,爬是讲升官之慢。

    但是魏檗在山水官场跃迁之快,却是极为骇人的,短短三十年间,就从灰头土脸的一山土地,抬升为一洲五岳正神,而且还被文庙封正为神君。

    闲聊总要寻一二共同话题,他们很快就聊到了双方共同的“朋友”,那个喜好以剑客自居的浪荡男人。

    赵天籁感慨道:“昔年相逢于风雪夜茅店,温酒谈心过后,忽忽自冬而春,由春转夏,转眼百回矣。”

    他们之后还有聊到真人于玄的那拨徒子徒孙,如今就在花影峰那边潜心修行。

    魏檗就打算随口一提,想要邀请天师去那边传道一番。

    赵天籁讶异道:“哦?还有这种事?那贫道是要去那边看看。”

    魏檗本是有枣没枣打一杆的想法,能去是天大的意外之喜,即便婉拒自己也是情理之中。

    赵天籁笑道:“果能授他人以渔,传以正法几句,又何尝不是贫道的缘法。”

    刚好顺路,魏檗就领着天师去了一趟披云观,还是那位老道长待客,香火平平的小庙子,总是观主知客一肩挑的,由于魏檗施展了障眼法,赵天籁也不是那种画像在浩然到处挂的,只是头别一支碧玉簪、身穿寻常道袍的装束,披云观的当家老道长,当然也认不得他们是谁。

    老道长问道:“道友是从外地云游至此?”

    赵天籁点头微笑道:“久闻北岳大名,想着总要入山浏览一趟,才算不虚此行。”

    老道长想了想,一个没忍住,试探性问道:“道友是奔着夜游宴的名头来的?”

    赵天籁笑问道:“好像披云山近期并无举办夜游宴的消息?”

    老道长欲言又止,总不好与这位道友说魏神君和披云山都是好的,唯独这夜游宴,坑人不是一点两点,思来想去,只好含糊一句,“不太凑巧。”

    魏檗瞧着神色自若,实则内心苦闷。好歹算是半个自家人,都不说自家人的好?

    一起游览道观,魏檗也是才知道天师如此健谈,只说建筑样式,披云观只是普通,赵天籁仍然游兴不减,与那老道长聊得颇为热络,后者邀请他们喝茶,天师也是答应下来,并不拒绝。说到了道统,赵天籁说道:“贫道因为家学关系,得以自幼修行,除了道书之外,贫道还曾熟读百家书籍,从小就对书上记载的有阴德者必有阳报,有阴行者必有昭名,深信不疑,尤其是“行善三千条”,更是极有兴趣,不过少年时候,见解不深,每次下山历练,总会记录自己的善举,计算着距离‘功德圆满三千条’还有多远。当年家里的长辈只是冷眼旁观,故意不去点破,至多是叮嘱一句,在山外切不可‘以术炫目’。”

    老道长闻言,轻轻点头。看这位客人的气态,就不是普通道士出身,贵而不骄,实属难得。

    魏檗偷偷揉了揉眉心。

    赵天籁说道:“后来修行上始终无关隘,在‘知道’两字上边,却是出了问题,长辈终于与我谈心一次,也都是些家常话,说我们做了一件好事,世人不知,便是阴德。或是别人都说你做了好事,你自己浑然不知,且不图回报,便是真真正正在积攒福报了。这是其一。既要知道‘广行阴骘,上格苍穹。精诚所至,灵感通天’的道理,又不可为道理所悟,凝滞道心。到后来只记得‘广行阴骘’,忘却‘上格苍穹’,经年累月,久久用功,坚信理当如此,便是修道了。这是其二。修道之士,占据名山开辟道场也好,汲取天地灵气也罢,总是损不足以奉有余,如何损己之有余而补天地他人之不足,才是替天行道。”

    老道长抚须笑道:“道友的长辈有见地。”

    喊了一位道童去煮水烹茶,老道长带着两位客人走入简陋却洁净的屋内。

    赵天籁瞧见桌上搁有一幅满纸烟霞、墨气淋漓的对联,并无落款。

    老道长解释道:“是一位陈姓香客刚刚留下的墨宝。可惜这位香客,只是不肯落款题名。”

    魏檗气笑不已,陈平安这家伙就没句真话。

    老道长趁热打铁,“恳请道友也不吝笔墨?”

    赵天籁在桌旁凝神看字片刻,笑道:“珠玉在前,不敢落笔。”

    学道人共白云入观来,翠竹千竿间,晨钟暮鼓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,神游知古今。

    修真者同绿水出山去,红尘万丈中,春风秋月传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,周旋见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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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清晨时分,裴钱来到永泰县地界的一间客栈,约好了辰时一起去四海武馆,她要帮那两个少年引荐给魏历。

    洪涛他们都早早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衫,毕竟今儿是拜师去的,不是上门乞讨。

    昨夜离开国师府,容鱼给了他们两只袋子,里边分别装有一些碎银子和金瓜子。

    钱财是英雄胆呐,退一万步说,就算拜师不成,他们留在京城,敞开了大吃大喝,开销个月余光阴不成问题,回家乡去的盘缠都是够的。

    碰了头,再次见到裴钱,精瘦少年小心翼翼说道:“你就是郑钱,对吧?”

    裴钱也没有否认,笑道:“这么藏不住话?”

    马步海咧嘴笑道:“反正骗不了你,还藏什么。洪把头说得对,跟聪明人就不要耍小聪明,不然就会显得格外的蠢。”

    老人心情复杂,不知怎的,总觉做梦。

    国师府也进了,大骊国师也见了,甚至差点就吃上国师府的那顿宵夜了。

    裴钱说道:“你们运气好,能够碰到洪先生。”

    洪涛使劲搓手,惶恐道:“当不起当不起。”

    先生一说,是读书人的专供,跟他八竿子打不着。

    一路上,马步海问东问西,多是那场陪都战事的演义故事,裴钱偶尔搭话几句。

    到了那座大清早就人声鼎沸的武馆,隔着一堵墙,院内哼哼哈哈的,大几十号的青壮男子,正在走桩练拳打熬体魄,期间夹杂着一位男子的训斥声,说着一些粗浅的拳法口诀。

    裴钱停步抱拳,与那兼任门房的武馆弟子说道:“我叫郑钱,与你们馆主是旧识,此次冒昧登门,有事相商,劳烦通报一声。”

    那门房疑惑道:“哪个郑钱?”

    他迅速将那扎丸子发髻的年轻女子仔细打量一番,心中惴惴,不可能吧?

    自然不是不晓得“那个郑钱”,学武之人,混一口江湖饭吃的,不认得陪都战场的“郑清明”,“郑撒钱”,就跟山上修炼求仙的,没听说过风雪庙魏剑仙一般。

    更何况自家馆主,有事没事就要与他们炫耀几句,当年那场问拳,到底精妙在哪里,其中凶险又在何处……

    只是就像一个地方郡县的胥吏门户,大清早被敲开门,来者自报身份,结果与京城某部尚书同名同姓,你要不要问上一问?

    裴钱微笑道:“就是跟你们馆主切磋过的郑钱。”

    青壮男子再无任何怀疑,着急忙慌抱拳还礼。得是多缺心眼的骗子,才会假冒郑钱,骗到自家馆主头上?

    馆主魏历还是老规矩,起床后就去大堂敬香,出了屋子,从二徒弟手中接过一把已经装好明前茶水的紫砂壶,魏馆主微微皱眉,提醒弟子记得更换一盆新鲜的时令供果,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了……这位得意弟子赶紧记下。

    自家师父,可是一位金身境武夫,开武馆才能挣几个钱,屈才了。该去江湖上开宗立派的。

    当年师父在陪都洛京,跟后来被誉为宝瓶洲武评四大宗师之一的郑钱,对了四拳。

    有了这么一块金字招牌,到哪里不吃香?

    大师兄私底下总说师父若是到了大渎以南的某个王朝,随便捞个实权武将当当,如探囊取物。

    没奈何师父总是说他只是一介江湖草莽,玩心眼,玩不过那些当官的,只会被借刀杀人。不然就是被骗去沙场杀敌,以他的性格,做不了那种“死是征人死,功是将军功”的武官,一个热血冲头,便要身先士卒,慷慨赴死。

    武馆弟子们早就习惯了,馆主有个毛病,总喜欢拽几句诗词、酸话。

    就像大师兄代师教拳的时候不骂几句脏话就不会说话。

    不管怎么说,金身境是货真价实的,收钱不含糊,教拳也是真教。

    见着了脚步匆匆的魏历,裴钱行过江湖礼数,介绍过身边两位少年的名字,开门见山道:“他们想要跟魏馆主拜师学艺。”

    魏历毫不犹豫点头道:“没问题。他们的拜师茶就免了,即刻起就是我的亲传弟子。”

    两位少年对视一眼,这么干脆利落的,会不会有些敷衍了事,显得不够正式?

    魏历小心翼翼问道:“郑宗师,有无要求?比如过个几年,马步海和胡进就该是什么境界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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